愿生命温暖谢幕——记第一次当临终关怀志愿者

陈大哥，是我作为临终关怀志愿者的第一位服务对象。一个星期前，陈大哥的爱人发消息告知，他终于安静地离开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默念祝福。因为陈大哥没有选择轻生，而是回到童年的山，熟悉的老宅，在家人亲戚的陪伴下自然走到生命尽头，终于如愿安静离开，完成这一生的旅程。

此时，我想起我的外公，他年迈衰老离开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炎夏。他有自己的信仰，生前把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了，了无牵挂，走地很平静安详。家人们尊重他的遗愿，身后事一切从简，陪伴祝福，没有惊慌失措和哭天喊地。多年后当我回想起那一夜，才意识到，这是外公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 因为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后代子孙，人的生命尽头可以如此自然平静。

直到去年机缘巧合，接触到爱在始终，当一位志愿者和我分享起她为陌生人做临终关怀的经历时，我心中顿时默默地敬佩，却没有太多讶异。是的，如果所有的生命走向尽头时，都能如此平静温暖地谢幕，该多好！

我清楚记得2022年5月8日，正是福建省红十字爱在始终生命关怀志愿服务队正式官宣成立的第二天。队长在小群给大家发送了一条求助信息：“今天中午有位陈大哥通过日报记者的同学主动和我联系了。他患有抑郁症，抗癌10年，家庭经济困难，目前非常痛苦，自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很想安乐死或者自行了断。我和xx志愿者明天下午先去看看他。”看到消息时，我下意识就回复了微信：“我也去看看吧”。其实看到微信的瞬间，我的心还是有些忐忑和害怕的。但又想，不管那么多了，去看看吧，反正还有其他志愿者在呢。

第二日，我们志愿者一行四人，如约来到陈大哥居住的小区。陈大哥的爱人赵姐特意下楼接我们：“真的太需要你们了……”进了家门，陈大哥从房间走出来欢迎我们。说实在的，这是我有生以来亲身见到过的最糟糕的身体状况：他的身体非常孱弱，形容枯槁，面色黑黄，从房间到客厅的短短几步路都走地心力交瘁；因肿瘤扩散，脸部、头部已经严重变形，空荡荡的衣服下，身体像个随时都会散了的朽木架子……可奇怪的是，我原先的忐忑与害怕，却在亲眼看见陈大哥的瞬间悄然消散——他的身体一定受很多苦，还起身相迎，坚持向我们表达欢迎和友好……我有些感动。

我们陪陈大哥坐在客厅，开始聊起来，从他读大学、工作、发病和治疗经过、爱人和女儿、身体和心灵的痛苦……他一边聊，身体上的疼痛也一阵阵袭来。他说：“我现在真的很痛苦，我就想立刻死去，……半夜身体痛醒，我就想就这样跳下去好了，想想又忍住了，这样我的爱人和女儿害怕怎么办……我就想你们帮帮我，怎么样能够尽快安然地离开解脱……”大家安静地倾听，适当处予以共情回应和赞美。虽然是第一次见，两个志愿者还是很自然地靠近陈大哥，眼神专注地看着他，轻轻握着他的手，轻抚着他的背，坚定又平静地不断给予他安抚。队长事后和我说，对于重病或者临终者，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讲太多的道理，我们每次服务的时候不应该怀有别人会因我们而好转的期待，而要彻底放下所有期许，全然陪伴着他们，不分别，不定义，给予专注的倾听，无条件的接纳，温暖的拥抱和抚触，细腻地发掘他们的闪光点并予以真诚的赞美。这对于重病或者临终者来说，会带来莫大的安全感，并让他们积压的情绪得以释放。

虽然我可能无法真正感同身受陈大哥的的痛苦，但我能体会，一定是极致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有如此极端的想法迫切解脱。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大哥的心里还能想着家人和邻居，照顾着他人的感受，这就是一念的慈悲与爱所生出和转化的力量吧。当下，我心生感恩，我第一次践行临终关怀志愿者工作，就遇到这么慈悲的关怀对象，我当即感到陈大哥和赵姐才是我的老师，治愈我内心的害怕和恐惧呀！

在倾听和安抚陈大哥的同时，我们也给予赵姐这个劳苦多年照顾家人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一个温暖的拥抱。病人不容易，但很多时候病人的家属更不容易，他们往往都是默默无闻为家庭付出最多而遗忘自我的人，他们的心灵和情绪也需要得到关注。临走前，赵姐说，陈大哥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说了这么多的话，原来陈大哥的有些想法，她也是才听到的，很感谢我们的到来。

我很佩服同我一起去的几个老志愿者，她们平静从容，又笃定温和的状态也感染着我，他们并没有说很多高大上的安慰话语，却潜影默化地让病人和家属逐渐信任交托，自然流露情绪，倾诉过往的故事和不为人知的苦痛。林老师作为专业的心理学博士，还留意关心到他们的的女儿，主动通过赵姐加了他们女儿的微信，说只要有需要随时联系。

如果临终关怀志愿者有一个标准的话，我觉得自己是很不专业的，因为听到难过时也忍不住跟着陈大哥和赵姐流泪，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家。但队长说，我们作为志愿者出去服务，虽然不能马上缓解关怀对象身体上的疼痛，但只要我们抱着一颗真诚专注的心去倾听，无需太多的语言，也许只要一个拥抱和抚摸，让他们感觉到被关注，被爱，被肯定，甚至情绪能有所舒缓，就能为他们生命中漫长的黑夜带去一丝光亮和温暖，让他们少一点孤寂。

第一次当临终关怀志愿者，鼓励了我的信心和勇气。这是一次心灵的洗礼！

5月18日晚上，看到微信群里志愿者们新分享的陈大哥的一些情况，我才知道原来几个志愿者又去看望了陈大哥。爱在始终志愿服务队里所有志愿者都是兼职的爱心人士，队长考虑到大家工作繁忙，建议分头行动，希望尽量每周都有人去看看陈大哥。我和林老师不约而同成了一组，约了下周一起践行。看到群里分享的照片，志愿者他们上次看望陈大哥时带了一盆兰花。5月24日，我也学着样子带了一束鲜花，和林老师一起再次来到陈大哥家。我们到达的时候，赵姐开门，陈大哥依旧出来相迎。赵姐说，其实在我们进门前几分钟，陈大哥因为疼痛难受刚刚服了止痛药躺下，听说我们来了就很高兴地要起来。此时，止痛药还没有发挥药效，陈大哥说还是疼痛难忍，于是自己到阳台去抽烟转移一下注意力，赵姐陪伴在旁。陈大哥断断续续的向我们诉说最近开始整夜地睡不着了，疼痛也越来越频繁，晚上会打扰到爱人和女儿休息，担忧负疚自己是家人的负担……聊到志愿者上周来看望之后，为他们联系了省立医院宁养院，送来一些止痛药，分担了家庭很大的经济压力，陈大哥很感谢。

和陈大哥聊天过程中，得知陈大哥还会福州话，林老师就索性用福州话和陈大哥聊起来。赵姐说，她是外地人，不会福州话，陈大哥养病在家，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乡音了，更没有人和他说自己的家乡话了。我陪着赵姐坐在一起，很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靠近赵姐坐在一起，握着手赞美鼓励赵姐：“你做的很棒，你把家人照顾的很好了！”赵姐大概看穿了我的心思，反而过来安慰我：“你不知道说什么不要紧，很多人生的体会是慢慢来的，有一些也许不是自己的经历，但看到了对自己也会长进的。”赵姐的善良和体贴又感动了我……

爱在世间，不离世间。大概真的只要怀着一颗爱的愿心，就会不知不觉获得加持和勇气吧！

6月3日端午节，几个志愿者带着粽子再次去看望陈大哥。6月7日我们又来到陈大哥的家。进门的时候，赵姐正在给陈大哥做拔罐以缓解疼痛。有一位志愿者马上也给陈大哥按摩起来。

我把新买的鲜花修剪插好，希望用一点芬芳点缀一些他们黯淡的生活。之后我们又开始帮助赵姐把客厅各个角落的陈年积灰进行清洁和整理。一切完毕，赵姐感动地请我们坐下休息。赵姐照顾陈大哥多年，身体也非常疲倦。我们温柔地拥抱了赵姐，乐观打趣地给赵姐揉肩捶背起来，安慰赵姐也要照顾好自己，才能更好的付出爱。我们一边揉，一边问赵姐，有没有觉得舒服一些了，揉这里更舒服还是哪里？赵姐有了一些笑容，也下意识地给我们揉起了肩背，并提起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也能学习着做一名志愿者。我们就这样互相的揉按、体贴的关照彼此的感受，互相的感谢着……

爱的力量是会传递，真是愉快的志愿者！

再后来，福州有一阵流感肆虐，赵姐实在担心，尊重他们的建议，我们便暂停了探望。但大家都会保持不定时的微信交流问候，赵姐也会主动告知我们陈大哥的一些情况。

放暑假后，市区天气太热，他们一家三人决定一起回到郊区山上的老家，那里山风凉快，是陈大哥小时候的生养之地，亲戚已经把老宅收拾好了。赵姐告知，几十里的崎岖太远了，山路难走，让我们不必到老家去看他们了。还说有老家亲人帮忙分担照顾了很多，让我们不必挂念，很感谢这一个月来我们的关心，让他们感受到了关心和爱。

我觉得我们做的其实很少，不够。那时，我心里有很多疑问：陈大哥和赵姐是不是在做某些准备？他们的家人心里是否已经全然接纳？陈大哥也会如愿安然的走向生命的尽头吧？听说他们已经回到老家时候，我也想起了我的外公，然后在心里默默祈愿，陈大哥也会在亲人的陪伴下，如愿平静温暖的谢幕这一生……

7月30日下午，我们接到短信，当天下午陈大哥安然离世……第二日赵姐发来短信；“真心感谢你们的关爱，让我们相信爱在身边。”

后记

我想，我离一名合格的临终关怀志愿者，可能还有很长的学习之路要走吧。但这一次的亲身经历，让我更近地距离看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也就更加珍惜和包容自己和周遭当下的人事。

敬佩各位志愿者在面对需要帮助的人时，能够无分别对错、无杂染执着、无私无我地付出温暖和爱；

谢谢已经离开的陈大哥，以及赵姐，你们的柔软和体贴也温暖和鼓舞了我，让我这个小小的志愿者有勇气继续前行……爱出者，爱返，所言不虚......